LEO

一百一十八

    郭长城依着赵云澜给他的路线图七拐八弯，上下楼层来回跑了好几遍也没找到目的地，还差点和医疗废物车一起去了货梯。最后郭长城也不知自己跑到了第几层，无意间闻某个拐角飘出来浓浓的烟味，便鬼使神差地顺着味道穿过一道小门，终于到达传说中的风水宝地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，楚恕之就在里面。

    小隔间里烟雾缭绕，灰蒙蒙的，只能勉强看到窗台前的人影。郭长城捂着鼻子，轻轻咳嗽了几声，硬着头皮冲进浓烟里，却在楚恕之身后停下了脚步。

    窗台上的小铁盒里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，楚恕之背对着郭长城，手里还夹着一根烟，似乎抽烟的人还没有吸上一口，眼看就快燃尽了。

    郭长城从来没有单独主动和楚恕之打过招呼。一方面他社恐，另一方面，老楚气场太强，对郭长城又总是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态度，导致郭长城还没出科便已对楚恕之这个名字有了严重的PTSD。

    要不要打招呼？怎么打招呼？是直接说“你好”还是拍老楚肩膀？拍肩膀会被打吧？“你好”是不是太生分了？要么直接喊“楚老师”？他会不会生气？

    可怜小郭同学兀自在浓烟环绕中天人交战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，只见他深吸一口气——

    “咳咳咳——”

    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咳嗽汹涌而来，小小的隔间里烟雾翻腾、粉尘四散，郭长城死死捂住嘴，仍止不住喉咙里持续不断的麻痒。好在咳嗽声终于惊动了愣神的楚恕之，他扭过头来看到小脸憋得通红的郭长城，倒也没细问，默默伸手打开窗子。新鲜空气涌了进来，吹散些许烟雾。郭长城终于能缓过气来，他擦了擦生生憋出的眼泪，慢慢站直身子，怯怯地喊了一句：“楚老师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？”楚恕之只瞥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，手上那根烟似乎没有吸过一口，已然烧到烟蒂，他索性把烟头压进小铁盒里，又抽出一根新的。

    “楚老师，抽烟不好，您少抽点吧。”

    正要点烟的手一顿，楚恕之略一迟疑，仍是点上了，含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怎么没去手术？”

    “今天手术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下班吧。”

    “楚老师，最近都没上课，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……”

    楚恕之弹了弹烟灰，不动声色地说道：“问赵老师不也一样？”

    “不一样。”郭长城挺直腰杆，努力装出理直气壮的模样，朗声说道，“赵老师讲课含含糊糊的，没您讲得清楚。您是我的带教老师，有义务解答我的疑问。”

    楚恕之慢慢转过身来，略带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郭长城。平时的郭长城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，尤其看到楚恕之，更像是老鼠见了猫，恨不得掘地三尺钻下去。和楚恕之的日常交流，不是被骂，就是在被骂的路上，聊天的话题从未超出课本一页，甚至从没在单独无人的时候完整打过招呼。

    今天居然一反常态，不仅对话几个来回，还条理清晰地向上级表达诉求，实在与平时的郭长城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以上念头也只在楚恕之脑中一闪而过，他没工夫细想，眼神逐渐犀利起来，终于开口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我现在被停职了，不是带教老师，也不是临床医生，我没义务教你，快滚！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临床医生，那你每天来查房干什么？你说你不是带教老师，昨天查房的时候为什么问我问题？你明明放不下病人，也放不下学生，你明明就是个好医生，我相信你！”

    郭长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，似乎把他毕生的勇气都用完了，话音刚落，他便觉得手脚发冷，四肢无力，心跳快如鼓点，后脖子一个劲儿地冒冷汗。

    楚恕之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惊到了，居然没接口开骂，半张着嘴巴一时半会儿没发出声。最后竟然有些赌气地说道：“这批病人出院我就不来了，你以后归赵云澜带教。”

    郭长城拍拍胸脯，尽量平复自己快跳出胸膛的心脏。他恨自己嘴笨，刚才那一番话已将他的大脑掏空，再要组织语言想说些什么，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，最后也只能来来回回重复着“楚老师您是个好医生。”“楚老师您给我上课吧。”这些话。

    楚恕之叹口气，扔了烟蒂，上前几步扶住郭长城的肩头，说道：“小郭，跟着赵老师好好学。你基础不差，就是不会活学活用，教科书上的东西没法和实际联系起来，手也不算巧……不过这都没关系，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？你自己努力，熟能生巧嘛，将来能做好外科医生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，我、我好像……好像不太适合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不太适合的？没尝试之前谁知道自己适不适合？何况……你舅舅总能帮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！”

    郭长城被楚恕之的话吓了一大跳。要知道他在进临床前，舅舅郭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出他俩的关系。他脑子笨，这句话却牢牢记在心里，半点不敢吐露自己和郭英的关系，生怕给舅舅惹麻烦。可听楚恕之的意思，难道他早知道了？

    楚恕之的眼眸里倒映着郭长城目瞪口呆的表情，无奈地摇摇头：“惊讶什么？其实大家都知道，心照不宣而已。你心眼儿实在，做事本分不高调，其实大家都挺喜欢你的。再说，有舅舅撑腰不好么？郭主任是管人事的，将来定科室不得他拍板？你呀，跟赵老师他们处好关系，以后肯定能罩着你。”

    “楚老师。”郭长城收起表情，略一沉吟，开口道，“楚老师，我其实觉得我不适合做外科医生。我、我将来想做做内科医生……或者、或者做实验室的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！”这会儿轮到楚恕之震惊了。

PS 楚恕之的处境在于，他不是郭英的学生，而他周围的同事几乎全是郭英的学生。在这一点上，他一直有些自卑。虽然他能力很强，但不敢犯错。他虽然脾气直，在郭英面前还是会尽量克制。但他还是靠自己的努力获得后辈的尊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