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EO

六十三

    熟悉的人员配置，熟悉的CT片，还有再熟悉不过的话题。

    赵云澜正对着电脑，屏幕上的CT片已经滚动播放7遍了。他斜眼看看坐在左边的楚恕之，一只手不停地摸索下巴，一言不发。再瞅瞅坐在右边的郭英，一手撑着额头，神色凝重。被两位高年资医师左右夹击的赵云澜只觉周身低气压环绕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。

    “依我看，”僵持了许久，还是郭英先开口说道，“依我看，现在基本上诊断明确，接下来该安排手术事了。”

    一听“手术”二字，赵云澜顿时来了精神，立马挺直腰杆，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但是手术难度非常大，术后并发症也不可预计。”

    赵云澜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忍不住扭头去看楚恕之，楚恕之冷冷地甩给他一个眼神，仿佛在说：你自己体会。

    “恕之，你怎么看？”郭英仰面靠在椅背上，偏过头问楚恕之。

    “我在想，是不是可以做个腹部血管重建，看看肿瘤和周围大血管的关系，也方便我们在术前有一个预判。”楚恕之说道。

    此话一出，赵云澜明显感觉身旁的郭英暗暗舒了一口气，神情也放松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小赵，你去安排一下吧，尽快安排做个腹部CTA，让放射科抓紧时间做重建。还有啊，你去查查文献，有没有类似的个案报道，我们也好学习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好……”赵云澜答得不情不愿。他看得出来老楚是在给郭英台阶下，借着检查再拖延几天时间，而郭英迟迟不将手术提上日程，那接下来的一切还是未知数。

    楚恕之伸手扯了扯赵云澜的衣服，然后起身对郭英说：“郭主任，我和小赵还有个手术，先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“行，你们先去吧。”郭英没再多说什么，仍然盯着CT片。

    赵云澜被楚恕之拖着起身，也只好尾随他一同离开主任办公室。

    “小赵。”身后传来郭英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赵云澜脚步一滞，转身问道。

    “检查做好后，你把沈巍的病情整理一个电子文件，连同所有的检查检验资料，发邮件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

***

    自打昨天和楚恕之一番谈心后，赵云澜在沈巍这件事上开始有些畏手畏脚。现在最大的矛盾点在手术，手术能不能做？怎么做？谁来做？赵云澜就站在这个三岔口，每一条路都指引着未知的结局，正是这种不确定性，让向来没心没肺的赵云澜也开始心事重重了。

    楚恕之见他默不作声，也不多说话，依旧步下生风走得飞快，赵云澜总得小跑几步才能追得上。很快两人便回到办公室，赵云澜赶紧开腹部CTA的医嘱，再打电话给放射科联系时间，最后给沈巍发了个消息，表示十分抱歉又增加检查。沈巍的回信很快，说道：没关系的，谢谢云澜。再跟了一个“微笑”的表情。赵云澜心头一暖，正想聊几句，却被办公室另一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。

    林静、祝红、郭长城围坐一圈不知鼓捣什么，楚恕之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眼围观，赵云澜收起手机也上去围观。只见郭长城面前散落一堆丝线、缝针、刀片什么的，还有一堆柚子皮、几根生香蕉，以及一块已被缝得千疮百孔的人工皮肤。

    小郭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，颤颤巍巍地两手拎起丝线，正欲伸食指勾线，被林静一巴掌拍下。

    “说了多少次了，第一个结打勾结的话，线要先交叉！”

    冷不防被打断，郭长城慌慌张张地将两根线交叉，没成想又挨了一巴掌。

    “你是右手打结，这么交叉方向错了，左手那根线要在上一层面。”

    好容易搞对方向，郭长城再次伸食指勾结，却怎么也绕不回去。林静在一边急得上下跳脚，就差接过手去打结。楚恕之悄然走到他们身后，饶有兴趣地观望，郭长城在林静祝红两人双重施压下，从背后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，本就不稳的双手越发颤抖。

    “小郭，你怎么那么紧张，打个结不难吧！”祝红有些不耐烦，身子后仰想松松气，却直接撞上了楚恕之。她猛一回头看清身后的人，吓了一跳：“老楚！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
    “啪！”祝红刚说完，郭长城便不负众望地把线打断了。

    祝红扶额，林静抓狂，楚恕之则是继续释放冷气，郭长城抽抽噎噎快哭出来了。

    不过破天荒地，楚恕之没开口骂人，只冷冰冰地说道：“实习医生的普外科出科操作考就是考缝合打结，有空多练练。”

    “老楚，正好你在，不如给小郭展示一下你的打结绝技吧？”林静在一旁煽风点火。

    楚恕之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，倒也没拒绝，示意郭长城让个位子，他便坐下来，摆好打结钉，顺势朝祝红伸手。

    “老楚，我早就剪短发了。”祝红撇撇嘴。

    “哦，不好意思我没注意。”

    祝红摸摸自己精心打理的卷发，颇为不爽，两眼却在林静身上来回打量，随后便在他的衣领里掏出一根长发。

    “国民老公，这是谁的头发呀？”祝红不忘调侃一下。

    “这、这还用说！当然是、是沙、沙、沙……”本就是随口一问，林静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，倒惹得周围人顿起八卦之心。

    “行了行了，给我把。”楚恕之对八卦没兴趣，适时把话题扯回来。他接过头发，对折固定在钉子上，示意祝红计时。

    “预备——开始！”祝红按下计时器。

    十指翻飞，快如残影，一个个线结整齐地在发丝上列出来。

    “到！”

    楚恕之停下手，林静在一旁报数：“101个！老楚，宝刀不老啊！”

    仔细看看这一排线结，间距松紧都适中，说是机器编出的也不为过。更何况这是头发丝，稍一用力就会打断，在保证速度的同时还要时刻控制手上的力度，这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。

    郭长城哭丧着脸：“我、我、我没那么长的头发，怎么办……”

    林静跳起来拍他脑袋：“谁让你用头发了？用丝线！丝线！你是不是傻啊，开刀怎么可能用头发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不开刀的时候，普外科的同仁们便是这般打打闹闹，关系颇为融洽。

    赵云澜站在一旁围观了整个过程，看到楚恕之打结的场景，有些怀念，便悄悄拍了一段视频，拍完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分享给沈巍。发送完成的一瞬间，他才骤然反应过来，沈巍在他心里好像不仅仅是病人、朋友这么简单的身份了……

    沈巍那边看来没什么事，又是秒回，赵云澜想再聊几句，沈巍紧接着发了一条消息，说是护士通知他去做检查。赵云澜刚想跟着去，却被楚恕之扳过肩头带去手术室，等再回到病房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候。     

    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沈巍那里逗留一会儿，反正今天是值班的日子，赵云澜也回不了家。待他准备去休息时，突然想起白天郭英交给他的任务。事不宜迟，赵云澜立刻坐到电脑前开始整理沈巍的病史。

    写了一份病史简介，然后把重要的化验单粘贴过来，影像片单独放一个文件夹。最后一个检查便是今天做的腹部CTA，赵云澜打开影像，直接拉到血管重建后的图像……

    赵云澜足足看了十五分钟。重建后的图像看起来十分不乐观，门静脉受累及，肝动脉显示不清……他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手术的难点所在，看来在病情预判上，还是老楚更胜一筹。他也理解了为什么楚恕之会说需要赵心慈主刀，郭英在处理大血管方面确实差了一点火候，而即使赵心慈来做，恐怕也未必有十成把握……

    赵云澜心中陡然冒出一阵寒意，五脏六腑都结成了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