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EO

六十

   赵云澜和楚恕之搭档做过几次ERCP，但一天做6台手术还是头一遭。前几台还好，到最后一台手术难度特别高，是一个肝移植术后胆道胆栓形成的病人，且不说进镜困难，光是取栓这个步骤便做了整整2个小时。赵云澜到最后已是前胸贴背、眼冒金星，身上的铅衣压得肩酸腿疼，甚至都没处借力歇息。反观一旁的楚恕之，也不知这家伙是吃熊掌还是狼肉长大的，这个点了还精神抖擞、干劲十足，愣是把一枚鹿角形的胆栓完整取出，并顺利带出体外。

    “老楚棒棒哒！”赵云澜看似夸奖楚恕之，实则是为了自己能早些解脱。

    楚恕之没理他，再次摄片确认没有结石残留，便将鼻胆管放到位，然后将镜子扔给赵运来：“后面交给你了。”说罢便脱了铅衣，匆匆离开。

    “又留我一个……”赵云澜吸吸鼻子，估计楚恕之是血药浓度太低要去补充尼古丁，这烟瘾上来的老楚他可惹不起。

     一看已是下午六点，妥妥地过了下班时间。赵云澜叹口气，继续操作。还剩最后一个步骤，他小心扶住鼻胆管，慢慢退镜，然后手伸进病人的口腔，把导管勾进咽喉部，从鼻腔里送出来，再用胶布固定住。

    做好这些，赵云澜这才觉得放松下来，脱了无菌衣，再脱去30多斤重的铅衣。内里的手术衣早就被汗水浸透，绞一绞还有水珠低落，铅衣甫一离身，掀起的气流钻进衣服里面，带过阵阵凉风，赵云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

    趁着还没着凉，他赶紧去更衣室冲了个热水澡，换上干净的手术衣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，顿时觉得改头换面，仿佛重生了一般。

    ERCP操作特殊，全程需要暴露在射线下，虽然有铅衣保护，但还是会有少量射线进入人体，久而久之，这个积存量就相当可观。所以对于射线工作人员有专门的保护条例，比如额外补贴和强制体检休假。外科就楚恕之一个人掌握这个技术，郭英这些年也有意向多培养几个人才可以分担一些工作，奈何工作性质特殊，毕竟伤害人体，愿意承担风险的人并不多。楚恕之的助手小刘是郭英的研究生，以后留院倒是可以培养，但要成为正式职工还有好些年。年轻这一辈里，林静明说不愿做，赵云澜没确定以后的工作方向，参与操作只是因为住院总，何况多学些技术也没坏处。倒是祝红曾经吵着闹着要做，被楚恕之一口回绝，理由是没结婚没生育，不能接触射线。祝红不声响，过了几天又来吵，说什么自己不结婚不生孩子，楚恕之还是没答应，最后都吵到郭英那里，才不得已搬出管理条例，明确写道35周岁以下女性不能参与射线相关工作，只得作罢。赵云澜有些好奇，祝红这么突然转了性说不想要小孩，明明看到小孩子乐得跟什么似的。哦，自己倒是提过一句不想生小孩，不过他不想生小孩的原因却又不是祝红想的那样……

    今天不值班，接下来该干什么呢？赵云澜在手术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，决定先去赵楚恕之聊聊。他没回病房，而是拐到楼梯间，往上爬了三层，这边是两层楼只见多出来的一个半层，是设备层。大多数人走到这里，看到“设备”二字便会直接越过，但赵云澜知道旁边有个小门，拐进去有个通风的空间。其实每个楼层都有这块地方，只不过设备层因为功能特殊，周围拦住了。

    这个地方知道的人极少，整个外科大概也只有楚恕之、赵云澜和林静三人知道。还是多年前的某天深夜，三人开好肠梗阻，晕头转向回病房时走错楼层，无意中发现这个无人之地。三人表面不说，但其实都有偷偷来过。比如说林静常常为了偷懒耍滑躲到这里给异性好友打电话，赵云澜倒是不怎么来，最多也是在找不到人的时候过来抓林静，现在林静有了固定女友，来得也少了。而现在，这个地方便几乎成了楚恕之专属的抽烟地。话说龙城医院全院禁烟，只在固定几个角落设立吸烟点，楚恕之当然不愿和病人家属混在一起抽烟，自从发现这个风水宝地后，便自说自话划给自己当吸烟点。

    果然，还没到拐角处，赵云澜便闻到了浓浓的烟味，在、再往前几步，似乎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。

    “……肿瘤明确了……手术……还不清楚……”

    赵云澜着急过来，倒没留心说话内容，自顾自喊了一声：“老楚！”说着便已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里面那人果然是楚恕之，拿着手机不知道和谁在打电话。听到有人喊他，顿了一顿，迅速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挂断电话，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点着的烟。

    “哈！我就知道你在这里！”赵云澜上前打招呼，余光却瞥见窗台上的小铁盒里已经存了好几个烟头，“我说老楚，你也少抽点烟吧，毕竟对身体不好。”

    楚恕之不动声色把手机揣进兜里，弹了弹烟灰，说道：“你也别说我，你不也是老胃病了还总是吃了上顿不顾下顿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咱们也别互相挤兑了，做医生就这命，朝九晚五做五休二那是天方夜谭。我估计啊，我将来不是死于COPD就是死于肺癌。”楚恕之捏了烟头，继续说道，“正好想到这个，跟你说个事，我将来要是不行了，记得一定要给我插管——”

    “嗯？插管不是很痛苦吗？难道你不想快点死？”

    “我还没说完呢。插完管，记得在管路里塞一支烟，我要吸饱了尼古丁再去当神仙。”

    “好说好说！那我也给你交个底，要是我走在你前头，千万别插管，但一定要记得在我嘴里塞一根棒棒糖，有两根最好，一根牛奶味，一根芒果味，我会提前把钱转给你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地，两人对视了一会儿，突然各自发出爆笑。

    赵云澜笑得直不起腰，泪花糊了双眼，一手指着楚恕之说道：“老楚，看不出来你还挺幽默！”

    楚恕之没笑多久，很快便控制好情绪，又新取了一根烟，说道：“不说别的了，你总会比我活得长！说吧，找我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赵云澜刚刚稳住笑声，眼见楚恕之迅速转换话题，也不再开玩笑。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，纠结一会儿，支支吾吾道：“那个……老楚，你前面说‘接下来就看你了’……什么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？”楚恕之点了烟，看着窗外风景。

    “我这不是不知道才来问你嘛……”

    楚恕之转过身来，直直地盯着赵云澜，目光深邃，看不见底。

    “那要不换个话题。老楚，如果当初是你去会诊，你会这么做？”

    “如果是我，那现在沈巍应该在海星医院了，说不定手术也做完了。”烟雾缭绕，赵云澜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不是说你能力不行。沈巍这个病如果换其他人会诊，很有可能会遗漏。可能做了胃肠镜看看没什么，就放走了。幸好你看病仔细，一开始就找对方向，才没有漏诊。但——”楚恕之话风一转，赵云澜莫名紧张起来，“一腔热情未必能成为好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那，我不该找郭主任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说呢？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好医生？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你就很好啊，今天做了6台ERCP，午饭晚饭都没吃。最后一台难度这么高，别人可能就放弃了，你却坚持下来。郭主任也是好医生，一有急诊马上就来医院处理，有些经济困难的病人他也是尽量省钱。还有……还有海星医院的赵主任……也是好医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所以，你觉得技术好、水平高、待人热情，就是好医生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有没有想过，好心会办坏事？”

PS 最近忙得天昏地暗，很久没来了，上线发现要输密码，然后发现我忘了……好在找回密码不难。